见字如面，笺短情长。战“疫”当前，非常时刻，一笔一画写下的书信，堪称最长情的告白。

“虽然我只是你们工作中的匆匆过客，而你们却是我的人生转折！”甘肃一位新冠肺炎痊愈患者，写下对医务人员的满腔感激；

“不是不想告别，而是不敢告别。”一位湖南援助湖北医疗队队员，悄悄写下对父亲的心里话，却迟迟“没有寄出”；

“对不起，我没有兑现承诺，把孩子放在表姐家了……”妻子驰援武汉，一位原本承诺照顾孩子的陕西医生因防控疫情无法分身，写下深深“愧歉”……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夜以继日、连续奋战的广大医务人员，是火线上的中流砥柱。在人们眼中，他们是敬佑生命、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是越是艰险越向前、以生命守护生命的英雄。

透过一封封书信流淌的牵挂和不舍、叮咛和感恩，也能真切感受到，不畏艰险、冲锋在前的白衣战士，也是父母的孩子、孩子的父母，是寻常的丈夫或妻子。疫情袭来，挺身而出，是家国情怀、医者仁心，是使命在肩、义无反顾。

让我们展开几封“特别的信”，讲述信里信外的故事，致敬奋战在抗疫一线的“你”，致敬奋力打赢疫情防控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的人们。

“夫妻战友”的默契

记者  高  炳

一封写给妻子的“道歉信”（摘编）

亲爱的Angel：

对不起！我没有兑现承诺，把孩子放在表姐家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

这么多年，我们共同努力、相互鼓励，有过争吵、有过分歧。这些天我一直回想，咱们多年来一起生活的美好，还有我做错事时你的批评和唠叨。

1月26日，我和孩子送你离家后，就接到单位的紧急通知上班了。想了好半天无法给你回复，答应你在家照顾好孩子，但我却没有做到。吃住都在单位，我也好几天没有见孩子了。但我相信她会更懂事，知道我们都是党员，都在认真工作。

我和孩子为你自豪，向你致敬！想再多叮嘱一下你，这个时期不能马虎，和前线的战友们要相互提醒“保持体力、做好防护”。等你们凯旋！

建  英

2020年1月30日

“晌午发去消息，到现在还没音儿。”

躺在床上，何建英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妻子。卫生院的宿舍外，早已一片寂静，何建英摸黑开了灯，钟表滴答响，已是深夜1点。

妻子邵娜去武汉已经好些天了。每个夜晚，何建英都盼着她能发来视频通话邀请，但大都以失望告终。“夜不能寐，就写封信吧！”他提起笔，思绪如潮涌一般……

39岁的何建英，是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新丰中心卫生院医生；38岁的邵娜，是西安交通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护士。“我俩是初中同学，又是同行。”何建英没想到，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这场战斗中，俩人又成了“战友”。

“我要去武汉了。”1月23日晚，邵娜淡淡一句话，凝固了餐桌上的气氛。何建英和女儿优优早已收拾好行李，只等邵娜拿回休假条，全家自驾去江西婺源度假，不想却落了空。

“我不让你去！”优优一脸委屈，埋下了头。何建英沉默半晌，轻轻拍了拍女儿：“宝贝，妈妈要去治病救人。”

同一个行李箱，何建英取出帐篷、相机、冲锋衣，放进口罩、药瓶、护目镜……1月26日，正月初二，机场送别妻子，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我最放不下优优，你要好好照看她。”邵娜千叮万嘱。何建英左手搂着女儿，右手拍拍胸脯：“前方打仗，后方无忧！”

可当天夜里，妻子乘坐的飞机还没落地，何建英就“食言”了。他接到紧急通知：“疫情火急！明早全员到岗！”

第二天一大早，何建英把女儿安顿到表姐家，就急忙赶往“新岗位”——连霍高速临潼新丰出口防控检查点。

这一忙，便是20多天。“我们24小时轮班，保证防控检查不漏一车、不漏一人。”检查点的长桌后，何建英拿着表格，一一核对过往人员信息。

那天，一辆外地牌照的汽车驶来，何建英照例给乘客挨个测体温。

37.8摄氏度！车上一个孩子的体温，让气氛紧张起来。二次测温确认后，早已待命的120急救车应声启动，将孩子一家人送往隔离点。“还好，经仔细排查，娃娃是积食，没有大碍。”何建英接到医院反馈，长吁一口气。

这些天，何建英吃住都在卫生院，轮班间隙才能跟女儿通个视频电话。“妈妈出发前一天，优优在卫生间偷偷哭了好久，出来时却是蹦蹦跳跳的。”说起女儿，何建英眼眶泛红，“10岁的小姑娘，懂事得让人心疼。”

优优每天上网课，认真写作业，“天天盼着妈妈平安回家。”而在武汉市第九人民医院，邵娜正和战友们一道同时间赛跑、与病魔较量。

“每次穿防护服就得40分钟，此后近10个小时不吃不喝。”说起妻子，何建英鼻子一酸。结婚11年，他早已记不清夜里被妻子揪起来多少次，骑上电动车载她去医院，“病人需紧急抢救，老公你骑快点！”

20多天来，零星的几次视频通话，邵娜总是反复叮嘱，让父女俩一定注意防护。“没照顾好优优，妻子应该不会怪我。就像她事先没告诉我报名去武汉一样，我也不会怪她。”何建英笑了笑，“这就是战友的默契。”

虽然相互理解，何建英心里仍有愧歉：妻子在前线奋战，她最挂心的事自己却没办好。西北汉子，讷言却深情，便将心底的千言万语，流淌在深夜的笔尖。“写封信，等老婆回家再让她看。眼下，她可不能劳累、分心。”

夜已深沉，思忖良久，何建英开始下笔，“亲爱的Angel……”

这是对妻子的爱称，何建英一直没改。“护士是白衣天使，‘Angel’（英文意为‘天使’）这个备注在我手机里存了11年，见过的人都懂。”

写完信，已是深夜2点。何建英又读了一遍，“等你们凯旋”几个字又一次在心底回响。

【记者感言】

采访何建英时，他已在高速路口坚守了近一个月。这一家三口，从未离别这么久。

何建英告诉我，写信那天夜里，他内心五味杂陈——担忧、心疼、愧疚、自豪……写完信后却心静如水，只待第二天晨曦微现，继续战斗。

如果说，“担忧”是亲人的牵绊，“心疼”是丈夫的呵护，“愧疚”是父亲的不安，那么“自豪”便是战友的默契、医者的仁心。每个勇敢逆行者的背后，是千万个小家的理解、包容和支持。在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困难面前，从不缺少可歌可泣的“平凡英雄”。

采访结束时，何建英说，春暖花开时节，一家人还要去婺源，看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待疫情退散，南国春色好，生机满人间。

“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记者  王锦涛

一封治愈患者的感谢信（摘编）

大家好！

经过18天的救治，终于可以出院了，心情无比激动。在此写这封感谢信，来表达我最诚挚的感谢。

感谢所有医护人员，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看不清你们的脸庞，却能透过护目镜看到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虽然我只是你们工作中的匆匆过客，而你们却是我的人生转折！

在隔离治疗的情况下，我和一线医护人员每天都能准时吃到可口的饭菜、水果……今日和单永平院长视频，我相信他说的一句话：“小马，你比入院时候胖了！”

18天来，害怕各种各样的抽血。但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捐献有抗体的血浆，尽我绵薄之力。希望我是渭源县的首例感染者，也是最后一例感染者。

渭水雪融，共盼春来！

马  飞

庚子年正月廿一晚

出院前一天晚上，32岁的马飞（化名）删除了11天前录制的“临终视频”。病房里很安静，马飞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便找来纸和笔，写下自己对医护人员的感激之情：“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虽然我只是你们工作中的匆匆过客，而你们却是我的人生转折！”

马飞清晰记得，2月3日，立春前一天，那是一个至暗时刻。病重的他躺在病床上，感觉很难挺过去了，就用手机录下一段“临终视频”。

这天，是马飞在甘肃省渭源县人民医院隔离治疗的第六天。自被确诊为新冠肺炎以来，他的病情发展很快，“呼吸衰竭，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在吸氧的状态下，翻身也很困难”。

“第一次见他，虽然戴着口罩，但谈吐之间能听出是个自信开朗的人。”护士长刘娟说，做完检查后，马飞留观隔离，第一次核酸检测呈阴性，“听到结果时，他高兴地说以后要请我们医生护士吃火锅。”

仅仅过了一天，第二次核酸检测却转阳性。“病人的心情变化就像坐过山车，刚还在高处，转眼就到谷底。”刘娟说，随着病情加重，马飞变得沉默寡言，“我们问什么，他就回答一个‘嗯’，或者‘好’。”

2月2日上午，值班护士告诉刘娟，马飞前一天的晚餐一口没动。“这样下去可不行！口头劝不动，那就换种方式吧。”刘娟想到给患者写封信。

“生病不可怕，只要信念在，我们一起战胜它！大家都在和你一起并肩战斗。”在信的末尾，刘娟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叮嘱马飞有事打电话，或者加微信，随时在线聊。

“这封信，我读得泪流满面。”马飞说，“真的很感动，医护人员从未放弃，一直在救治、照顾我。但我做好了最坏打算，不好再麻烦他们了。”

“他一直没给我打电话，也没加微信。”感觉到马飞有自我放弃的心理倾向，刘娟马上找到主治医生党慧忠，一同来到马飞的病房。

眼前的马飞，胡子拉碴。“老马，胡子该刮了。”党慧忠走到床边，把事先准备好的新剃须刀递了过去。刘娟也在一旁劝慰：“治病就像赶路，有个过程，但一定会好的。对了，记得加微信，大伙儿陪你聊天。”

“嗯。”马飞加重语气点了点头。此后，党慧忠和刘娟每天都来病房，和马飞说病情、拉家常，还托人帮他购置了睡衣、拖鞋等日用品。每天，护士都会送来牛奶，嘱咐他加强营养，提高免疫力。

“有一天，我随口说了句，想吃干锅土豆片了。没想到，有位护士亲手做了一份送到病房。”马飞说，“每个医护人员都在全力以赴帮助我治疗、康复，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勇敢地扛下去？”

甘肃省医疗救治专家组远程会诊，医院救治团队精心施治，马飞的病情一天天好转。

2月15日出院当天，马飞和医护人员拍了张合影，他说这是“全家福”。“疫情过后，春暖花开，我还想和大家来个大大的拥抱。”回家路上，马飞隔着口罩做了一次深呼吸，“不费劲了，春天的味道越来越浓！”

【记者感言】

从心灰意冷到重拾信心，最后康复出院，这是一名患者的再生之路，也是医护人员用仁心仁术铺就的生命之路。

挺立抗疫一线的白衣战士，在同时间赛跑、与病魔较量之际，以无微不至的心理疏导、情绪支持，抚慰人心，激励斗志，给患者以温暖和信心。他们身上所体现的医者仁心、无私奉献，也是抗击疫情中暖人心、强信心的不竭力量。

“待到春暖花开，我们繁花与共”

记者  何  勇  孙  超

一封写给父亲“未寄出的信”（摘编）

父亲：

“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这句话本来是要在大年初一和您说的，以往每年都是这样，没想到今年却没有这个机会。

我没想到大年初一就出发去湖北。从医院匆忙赶回家收拾行李，来不及和您一起吃个饭。出门瞟见您侧着身、弓着背，我没有半句告别。不是不想告别，而是不敢告别。

您奔波劳累一生，本该颐养天年，却要在古稀之年照顾幼孙。您总说，我们上班不容易，其实我知道一人带小孩更累。

作为一名医生，一名共产党员，参加这场战役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同为父亲，我的不舍与眷恋和您一样，但没有国泰民安，哪有家庭幸福。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和战友们战胜疫病，早日回到您的膝下。

待到春暖花开，我们繁花与共。

儿：余  德

2020年1月28日于黄冈

告别的话到了嘴边，洪余德还是咽了回去，不知如何开口。

31岁的洪余德，是位于湖南省衡阳市的南华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医生。1月23日，腊月廿九，他报名参加第一批湖南支援湖北医疗队。晚上回到家，父亲正照看1岁零10个月的孙女，而同样是医生的妻子还没回家。

“母亲去世10年了，平时老人一个人生活。女儿出生后，都是我父亲帮忙照看。一个71岁的老人，平时难得有机会享享清福。”洪余德告诉记者。

“全国的医务人员都在支援湖北，我也报名吧？”洪余德试着探探父亲的口风。

看到父亲脸上闪过一丝凝重，洪余德没再往下说。“距出发还有几天，找个更合适的时机吧，先让父亲安安心心过除夕。”洪余德这样想。

可没想到这一犹豫，却让预想中的告别落了空。正月初一一早接到通知：当天赶赴湖北黄冈。洪余德匆匆打包行李，妻子在旁帮着收拾。父亲在客厅，还是熟悉的沉默。

没有和妻子拥抱，也没跟父亲道别，洪余德就出发了。在黄冈市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他每天忙得像打仗，防护服的内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内衣上每天一层白色的汗迹”。

出于安全防护，工作之外洪余德和同事很少说话，电梯里也保持距离。新春佳节，他乡独处，他似乎体会到母亲去世后，父亲这些年难以言说的孤独。

“写封信给父亲吧。”回过神来的洪余德拿起笔、铺开纸，几百字的信，他断断续续写了3天。这段时间在医院的耳闻目睹，像电影般在脑海闪过。

——有一个女孩，不顾感染风险，留院照顾患有尿毒症、确诊新冠肺炎的母亲，直到半个月后母亲不幸去世。

——有一对双双确诊的老夫妻，起初轻症的丈夫照顾病情较重的妻子。妻子好转后，丈夫病情却加重了，妻子又来细心照顾丈夫。

——有一位同事在给病人气管插管时，护目镜突然起雾，换防护服、换人都来不及了。人命关天，同事不得不摘下护目镜，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操作，然后默默去做自我隔离。

“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人和人的命运如此休戚与共。”洪余德说。

“待到春暖花开，我们繁花与共。”洪余德写完最后一句，把信放进了抽屉里。

“这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写给生我养我、爱我帮我的父亲，也写给一位位素昧平生的父亲。”洪余德话语轻柔，满含深情。

【记者感言】

采访洪余德，最大的感受是同理心。

10年前母亲离世时，洪余德还是医学院的大一新生。陪母亲求医的经历，让他对医生这个职业有着更深的理解。“病人都是很不容易的，是最需要照顾的”“我平时提醒自己一定要对病人好”，这样的表达在采访中被反复提及。

正是这样的同理心，让他义无反顾奔赴一线；正是这样的同理心，让他如亲人般对待黄冈这个陌生城市的患者。医者仁心，也是闪光的共情。正如洪余德所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人和人的命运如此休戚与共”。

图片说明：

图①：甘肃定西市渭源县人民医院医护人员为患者马飞（化名）加油打气。

新华社发

图②：西安交通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护士邵娜工作在武汉一线。

人民视觉

图③：陕西西安市临潼区新丰中心卫生院医生何建英在急救车上。

记者  高  炳摄

图④：湖南衡阳市南华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医生洪余德在黄冈市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工作。

熊  杰摄（人民视觉）

《人民日报》（2020年02月28日 13版）